地尽头(二)

*中芥注意。少量太芥往事。
*是联文,和水水一起玩儿!第一章指路@儿颠上路 
(大家请先去看水老板珠玉在前,再来看我的…败…絮…)



像翠鸟的尾羽闪过。逼仄的暗室中,醒觉的小兽四处翻动。角落里是和他等身高的柜子,他雀跃着将屉子一一拉开。
金绿的眼于是灼灼发光。抽屉底部安静地码着糖果,各式各样,宛如小小的武器库。
便抓过软的硬的、夹心的、快要融化的——K将糖果塞进身上每一个口袋,宛如小偷。
他要去偷的,不止这些精心挑选的甜味浓缩物。在这具幼小的身体里,散发着鸟类气息一般柔软的稚发间,流转着许多过去的痕迹。
他还尚且不会溶解与消化,只是读取、吞咽,将自认夺目的一面攥在掌心。
比如他的中也老师。赭发男子有狮子般的面容,他的相由他的心,在赤然血色中唯独有温柔缱绻。
再比如,芥川身上纯粹的戾气。有人经手过,刀光越擦越亮,到易折的地步,仍不懂收鞘。
K在新的立足之地,心地图的某个坐标,闪烁。要偷一些什么来,伪作自己在进步。
此时哭闹无益。在那扇只漏一线冷光的门前,K用舌尖舔着糖块,一颗心冷冷地颤动着。

活,多么艰难呢。

芥川坐在书案前。中原要开会,已走了,两人未达成任何一个阶段的和解——或许这事是有规律的,他不在意。
细软毛笔蘸墨如浸血,浓得像要滴落下来。滴落下来,纸上便不堪重负的越晕越开。
他心中淤泥搅动,并不属于哪一种情绪。中原的话像是玻璃上的划痕,虽然轻已不可消除,深深潜入记忆海底的男人的面容,隔世遥远,仍然闪光。
太宰的名,是不可轻易动用的杀器。
人生的断层、重置,若由一个人全部给予,免不了滋生偏执。那心壳脆动的疼,与左肋下隐约作痛,许久不曾有,竟让人觉得新鲜。
他当然知道太宰会怎样做:捏造与填充,折辱与抛弃,一切举重若轻,按部就班,有条有理。
那一劫后,他几近枯竭。中原是否在提醒他,他本可以退远,看自己再次灰飞烟灭。

芥川闷着胸口的一声咳,像把它推回地狱,他再次落笔。
毛笔写下的,虽然是通识的文字,却招展淋漓的杀气。一如既往,他写下罗生门的副名,借此让自己平静。
彼岸樱、蕨早、黑波涛——
颚、狱门颚、天魔缠铠——
这些充满缭乱古意的名字,连同他自称的怪癖,一齐藏进黑夜暗自呼吸。他没有死,它们也不会死。都是太过深刻的印记。
空气中仿佛伸来透明的触感。某一年薄樱窗前的资料室,有人握住他的手,一笔一划教他写字。
从金刚经里跌出的虚妄念相,或许还在等待苏醒时分。

芥川如触电般丢下笔。黑刃忽然跳起,捕食一般,书房的门轰然打开。
中原领回来的小孩站在那里,无措的样子。芥川皱眉。他觉得烦,也觉得被背叛。他不明白中原的意图,“我们的孩子”?笑话,他怎么会…
如此弱小的存在。

芥川像野兽一般,静嗅着闯入领地的不速之客。被沉沉的眼神直抵眉心,K禁不住瑟缩。
他乖乖摊开手,红豆的奶糖躺在掌心,可怜兮兮的模样。
芥川一愣。
他的衣食住行都由中原经手,这颗糖似曾相识,却并不能激起更生动的回忆。
他完全不知该做何反应。无可参照,他自身的幼年怜悯缺失,只有真枪实弹,而对方是中原前辈的学生,总不能——
他恍然。
忽然不知自己该处在哪个位置。

芥川生硬地背过身,摆出拒绝的姿态。他一向如此应对命里的不变与万变。
这个人不好相处。K眨眨眼,他不想再被扔回特务科下属的机构,只有奋力讨好,努力融入这个貌合神离的家。
钟表的指针缓缓指向六点。男孩刚磨磨蹭蹭地挪到桌角,面容清俊的男人却忽然站起身。
然后拿起放在墙角的水壶,走向了阳台。
K吓了一跳,呆呆地,被绕过了。回过头,芥川的背影端正地立在几盆不算太精神的花草中,并无半点杀气。
给花浇水,是芥川被分配到的唯一任务。中原竭力给他正常人的生活,他却时刻为自身的残缺感到无能为力。
芥川龙之介其人,连皮带骨,浸透腥臭的黑血。平安圆满是假,他本该就地腐烂,再无观众。
细密的水雾喷在叶面上。芥川并不了解它是否喜欢水,他只完成自己的任务。
干枯殆尽的花苞直向地面坠落。

K没有走开,而是好奇地盯着芥川的背影。消瘦的背部,隔着睡衣也看得到细伶伶的一串脊骨,就是这样被岁月消磨着的人,曾是港黑最令人胆寒的恶犬。
一段奇怪的影像闪现。瞳中金色光线如残烛闪烁,K绊了一下,堪堪抓住门框。
他看见了一颗子弹,在空气里划出诡异的线条,狠狠撞在一道半透明的红色屏障上。
分明没有射进身体,却很痛。
K的呼吸急促起来,一点微妙的共感已经让他很难受。

刚刚那…是什么?
他还没有胆大包天到开口问。芥川的心境波动十分莫测,对于暴力的熟悉感却在一瞬席卷了K的周身。他小心翼翼地抱住胳膊。
雨停后的夕空变幻着暧昧不清的颜色,像沾污了的彩色玻璃。
一个黯淡了的童话世界。K想起为数寥寥读过的绘本,大灰狼与恶龙,并不比推入身体的针剂更恐怖。


中原中也站在自家楼下。
这个位置,很容易就看见阳台上浇花的芥川。而对方也很快注意到他,两人默默对视着。
单薄得好像随时会坠落。中原想,一面压抑住内心酸楚。他是知道的,多么辛苦和困难,强忍着躁动与渴望,把自己的灵也敲碎了填进空壳,若你不与他和解,若你——
七年来,他终究是心甘情愿。

芥川捏着那柄壶,觉得水无限的沉,仿佛化作银子。
站在雨水冲刷过清爽的路面上,中原中也干干净净地望着他,那双眼睛如蓝色鸢尾花,如婚礼上的每一种,只甘与白纱相衬。
中原前辈,想要的终究是俗世的关系,他不需要高岭之花,亦或是连干枯花苞也结不出来的自己。
芥川将自己看轻。有一段时间他习惯于这样做,好像这样就能摆脱什么。
轻易到跌落也觉得快意。飞速颓败向后跌去,旋叠的风暴中,却有个人抓住他,将他纳入怀抱。
回忆会忽然袭来,似乎这样才算真的活过。记忆的余烬,小心翼翼盖过一片黑色的禁区。

直到另一个毛茸茸的头顶从栏杆缝里漏出来,中原才惊觉他度过了多么诡异沉默的几秒钟。K在挥手,并露出薄软的笑容。
“中也——老师。”
芥川微微偏头,看着K。小孩的手指上缠满了创可贴,手臂上青色的血管显露与其年龄不符的狰狞。

在客厅里,中原说出“我回来了”。新鲜的体验是,K一溜烟儿地跑过来,扎进他的怀抱。
“你呀,只敢在我面前放肆,是不是?”
他故意开不大不小的玩笑,试探芥川的反应。孩子仰起脸,额发有些湿润,细细地耷拉着。
K拽着中原的衣袖,奶声奶气。
“中也老师,家暴,不好。”
中原哑然,这小鬼头,怎么不看看芥川拿罗生门削我的时候呢?
“给,这是你的。”
他把手里的大购物袋推给小孩,里面是一套睡衣和洗漱用品。芥川就在不远处站着,眉头轻微纠结。
他知道他想什么,这孩子其实不必住在此处。中原心里打着的主意,钝感如芥川,并不能察觉到。

K大声说谢谢,声音甚至有些刺耳。他很懂事的缩回别的房间里。
“龙之介,你来。”
中原身上约摸一点烟草的味道,被风扯散,并不刺鼻。芥川看他细致地卷起衬衣袖口,才从包里抽出文件,那姿势也确实洒落迷人。
假以时日,他总算感知,除却战场,这个男人确是可以征服众生的类型。
文件是很熟悉的港黑内部公文的样式,只有最末签名不同寻常,竟然是森欧外的私章。
“给你的。”
中原抿起唇,给自己倒一杯茶。他已摸索出一套对付芥川的方法,再不必向某人求教。
他绝不允许芥川置身事外,留他一人背负全部。

芥川快速浏览,双眼逐渐睁大,他觉得这事像个玩笑——首领命令他担任K的第二导师。
“中原前辈,在下——”
并不适合教导任何人,泉镜花便是最好例证。芥川的粗暴野蛮是天性,方法不当则承袭太宰,根本不值得实践。

中原抬起手打断他。
“不必说了。我在旁边看着,能出什么事?龙之介,我说过这会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。”
若要抵达什么,必须从此处的破碎里重生。
无端地,中原浮现这样的念头。
芥川或许还会发脾气。他们之间经常磕磕绊绊,打架也很多次,并不像K认为的那么骇然。
这是身为黑手党的后遗症,斗嘴无意义,只想用最有效率的方式传达自己的心情。
然而芥川没有发作。他垂着头,似乎在忍耐,对于任务,他从来没有拒绝过。

“我去做饭。”
中原留他一人稍作冷静。一日三餐,何其乏味,只是怀着几近灭绝又重燃的爱意,才习惯至今。
现在还多了第二人等待喂养,孩子的餐食又不同。他苦笑一下,去房间敲门,问K想吃什么。
K何其茫然又无辜地望着他。
中原摸摸那极柔软的发,小孩眯起眼,倒像一只奶猫。
“我什么都吃的,中也老师。”
是嘛…中原察觉到,这孩子大概连正经的饭都没有吃过几次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
心底那点柔软越扩越大,蔓延翻腾。他忍不住转头看客厅。
两人的目光在微冷空气里相遇,撞击,总有一方会沉没、躲避。这一次是芥川,他攥着那张纸,原地筑起保护圈,抱着膝盖的姿势显得固执且可笑。
中原叹口气,系好围裙。小鬼躲在他身后探头探脑,似乎对烹饪很好奇。
“走开啦。”
他没好气,一个转身差点被绊倒。
“有这个心思就去讨好你另一个老师。”
K扁扁嘴。一大一小相视难忍无奈的笑:又怎会不知,道阻且长。


但那份如吐血写就的清单,仍然始料未及。
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狂状态的芥川,用血书一般的字迹,列出教育事项的种种。中原撑着头,挑灯夜读。K已睡了,孩子睡起来快,小小温软的身子,埋在沙发里,仿佛倏忽就要消失不见。
半晌中原抬起头。已近三十岁的男人,昏暗光线下,睫毛漫出连绵的阴影。
薄而形状姣好的唇微微扬起,未完成便刻意掩饰掉赞许的表情。中原将手探至芥川耳侧,并未碰到,热意已让人闪避。
芥川不无疑惑地看他。
那未置可否的日程表被抛至一边。中原指尖捻过鸦羽般的发丝,末梢一点白尚且柔软。
“我只想有和你的孩子,不是其他任何人。”
“早上的事…抱歉。”
黑手党不擅长道歉,抑或不擅长爱情。中原自知在错误的路上狂奔已久,只期望有一个路口能把他们带回正途。
让我们摒弃前嫌,让我们重新开始。
神明啊…
他近乎虔诚地凝视恋人的脸。

光落在男人的脸上,勾勒出何其陌生又何其熟悉的形状。芥川心一颤,中原的直接和执拗,不止一次拯救了他。
抑或只是悬崖边上的绳索,阻止他在快意中下坠。
他不再回答,因为已无话可说。拥抱和亲吻,达成一次就消耗一次,自己稀薄的感情仿佛需要蓄力。

孩子安稳睡去的呼吸声,充当了奇妙的背景音。纯洁、明净、绒绿的山峦起伏。
薄的掌心抵在胸膛,已不是推拒的意味。芥川微微仰头,他被中原的影子盖着,仿佛庇佑。温热的唇下一刻叠上来。
双手天生知道该怎么做,芥川敏感地意识到,注意力流失,自己正抱着中原的脖子。
舌头在齿列间游走。中原托着他的背,如此轻如鸿毛,如此不堪重负。
芥川闭上眼,不再是那个黑色房间。灯光未熄,如豆一点,盛在心尖。


在芥川严厉的注视下,K乖乖扒掉手指上的创可贴。细嫩的手指上并无创口,看起来他只是为了好玩。
由首领转交给中原的孩子,当然不应有任何残次的痕迹。
“没有受伤的话,不要弄这些乱七八糟的。”
“是…”
K小声地说,看样子又要哭了。中原假装没看见那委屈的小眼神。
“我下午来接你。”
说完这句话的中原,毫不犹豫地推门离开。根据日程表,现在是芥川教孩子读书的时间,而中原则负责下午的体能课。
天气放晴,空气如蜜糖的颜色,看得见轻飘飘的尘埃。白漆的木桌上,一只假花插在水蓝的玻璃瓶内。芥川将它移开,粉色花朵下,藏着K同样惴惴不安粉色的小脸。
这里是家附近的图书室。芥川不喜欢别人进他的书房,更何况那架子上的书籍,并不适合十三岁的小孩子。
话说回来,他并不知道什么适合K。他自己从十六岁才开始阅读,非常吃力,也因此觉得书中世界诡谲森然,只偏爱一些复杂文字,觉得仰慕。
面前的K显然不是这类型,男孩有冷血动物一般青竹色的眼,聪慧灵动。像是坐不住一般,眼神飘向远处书架。
芥川轻咳几声,将纸张摊开。
“写你的名字。”
他旋即想起这孩子拥有的不过是个代号。代号在港黑很常见,却往往代表不祥。
焦躁、排斥感淡淡涌动。
K温顺地写下了字母,笔迹并不算难看。他等待芥川下一个指令。

“你可别教他自称‘在下’。”芥川想起中原似乎对这一点颇有微词。
他停顿了一会儿。
“写你中原老师的名字吧。”
K看着不知为何皱起眉头的芥川,眨了眨眼。
“我不会。”
芥川拿过那只水蓝色的笔,落笔太重,险些划破纸张。
他盯着那字一会儿。他的字就像罗生门的化身。
“记住了。”
这时候有风。白纱与蕾丝温柔的帘子被吹起,K忽然站起来按住那纸。
“记住了。”
他说。


tbc.

下一棒@儿颠上路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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